一匹马赛克

你跟我四目相对的时候,难道不想亲我吗?

南有嘉鱼

[起]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周瑜进水镜府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量刚抽条儿,宽度厚度增长的速度难免被高度落在后面,看上去就格外单薄纤细。
周家人丁实在算不上兴旺,然而,师兄弟里面,周瑜行五,加上外院来来去去的学生,水镜府里总有十几几十个年岁差不多的,对于周瑜来说简直是新世界。
那时水镜八奇之名尚未遍传天下,准确点说,那时连“水镜八奇”都还没凑齐。未来的枭雄、名将、良臣、军师,那时还只是一群比同龄人聪明点儿的大娃娃,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没到冠龄。
进水镜府的第一个冬天,周瑜没回家过年,而是跟留在府中的几位师兄一起守岁。水镜老师早早回了房放这群孩子自在,三师兄托人从老家捎来几袋西凉的桐马酒,四师兄玩心最大,喝完了三师兄的酒还意犹未尽,索性跑去撬了酒窖——水镜先生自己不喝酒,存的酒除了给华佗合药,就是留作祭礼,论起质量和储存年份都是一等一的上佳之品。
多年以后周瑜回想起那个年夜,酒的香味似乎还在鼻端萦绕不去。他记得他们几个围在火炉边上头碰着头,煮酒的容器是四师兄平时煎药的砂锅,酒里还洒了一把胡椒几片干姜。二师兄只喝了小半碗酒酿,一本正经的趴在案前写桃符,而三师兄用筷子敲着锅沿儿,唱起了西凉的民歌,曲调苍凉而辽远,生在舒城的周瑜见惯了江南的桃花流水和姑娘们口中的采莲曲,那个晚上他第一次从歌里听到了风沙。
至于四师兄乐极生悲,第二天又把自己折腾到华佗那儿去针灸,那是后话了。


[承]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上,郭嘉对于这位新来的五师弟是非常欢迎的。
“奇首”袁方一副清幽高远不染凡尘的名门架势不说,还是大师兄,虽然算不上长兄如父,毕竟年龄身份都在那里摆着;二奇荀彧被自家师弟用年龄碾压了很久——别看贾诩贾文和排了老三,论岁数他反比荀彧大一截——乍一看到比自己小的郭嘉,责任感和呵护之心油然而生,这几年可算是过足了当师兄的瘾。现在终于有人能接过水镜府食物链底层的重担,郭嘉不高兴才是怪事。
但是这份高兴很快被现实击败了。
周瑜行拜师礼的前一天,郭嘉再度发病,被华佗拎走灌药,这一灌就灌了大半个月,等他终于获准可以在天气晴好的正午稍稍出门晒个太阳,却正好看见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在院墙下拉拉扯扯。
郭嘉缓缓把视线从一名少年身上移到另一名少年的身上,显然这两个大男孩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一时间愣在那里,手里抢着的东西也掉到了地上。
一顶斗笠,一个面罩。
水镜老师入室弟子正式出山之前见外人的标准装备。
关于这套活像后世的生化防护服的装备,也一直围绕着很多猜测,群众认可度比较高的几条分别是“营造神秘气氛竖立高人形象简称装十三”“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之后被哪位招聘未遂的老板干掉简称被害妄想”“某个坑王拿来吊读者胃口简称想知道吗求我呀”——以上排名顺序不分先后。不过不管怎样,现在这两位初次见面的师兄弟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一,周瑜的面罩被他小伙伴给扯了;二,作为病人在水镜府内院晒太阳的郭嘉自然也没戴面罩。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好在立刻有第四个人冒出来救场。
“哟,老四你终于——老五?”
全副武装的贾诩从外面晃悠进来,迎面撞上俩师弟跟客人坦诚相见。
“另外那个小家伙,是孙家的长公子,”送郭嘉回房的路上,贾诩向他解释道,“孙文台携其子前来拜访老师,恰好咱们五师弟与孙家公子相识……那对父子恐非池中物,老四你注意安全。”
“安全?”郭嘉扬起眉,眼带笑意,下一刻却又用手背掩住唇,闷闷的咳了起来,许久才继续说下去,“三师兄说笑了,我这身体情况,活不活得到出山尚未可知,面罩忘带一次两次,有什么要紧。”


[转]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郭嘉拎着酒路过周瑜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过度熬煮动物蛋白的怪味。他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周瑜闻声抬头,言简意赅:“我熬点胶。”
然后郭嘉注意到周瑜面前还摆着一架琴。
孙策本着有啥好东西给周瑜留一份的原则,在不知从什么渠道弄来这架古琴之后果断地扛着它跑了几日的马,翻了水镜府的墙,千里迢迢送到周瑜手里。琴确实是好琴,三尺六寸五的桐木,上山下泽龙池凤沼无不精妙,白玉琴轸犀角雁足,十三个徽位上嵌着打磨得薄如贝壳的琼玉,奈何这琴的岁数保不准比水镜府上下加起来还大,早该颐养天年,哪里经得起小霸王扛着跑马翻墙,孙策献宝一样解开包裹时就特别不给面子的掉下满地玉片。
“恕瑜无礼,不能起身相迎。”周瑜指了指自己衣襟,向郭嘉一欠身。郭嘉瞧着有趣,抬腿进了屋子,低头一看,周瑜外袍下摆兜着一把大致拼出形状的碎玉,手边炭炉上架着个小陶土罐,里面炖了几段鹿角,熬得半黏的液体咕嘟咕嘟翻花。
“五师弟好闲情——老三捎来的好酒,来一杯?”
“却之不恭。”
贾诩下山有些时日了。
不必推演或者卜筮,随着时局越发纷乱,八奇同门相残已经是切实可见的未来。周瑜有种直觉,郭嘉不会甘心就这么病死在水镜府,而他也同样以直觉意识到这位四师兄不会选择伯符。
“琴不错……这漆纹有些意思。”郭嘉屈指叩了叩琴身,带笑而言。桐木上的漆灰年头久了,隐隐现出龟纹,巧的是——或者不巧的是——这纹理竟然有些像龟卜中的凶兆。
周瑜笑了笑,低下头继续调胶。


[合]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多年以后周瑜站在赤壁,江风呼啦啦吹得旗子笔直,江面上笼着一层薄雾,冷白色的,风也吹不散,雾中似乎隐约还留着艨艟巨舰的影子,仿佛那些焚于烈火的战船的魂灵正不甘心地在这辽阔水面之上飘荡。
周瑜端起一杯酒,将香洌的美酒洒入江水。酒液倾成一线,被风吹得斜了,在他的长袍下摆溅上几点湿痕。
他听说那位乱世之奸雄在回师的路上还在哭“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这一把火,烧出了一个鼎足三分。
这一把火,离他的四师兄辞世不过一年。
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把火,距周瑜自己去世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两年。江东美周郎在寿数上终于还是输给了他的病秧子师兄。
周瑜抬头望望江水,有几只鹊鸟飞过,在江心打了个旋儿,又飞远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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